联系方式：renmin@163.com 
男子出租孩子赚外快 智力残疾妻子：他就不是个人
43岁的李少菊，年幼时因抽风落下智力残疾。开口讲线日，她穿着缀满红色树叶花纹的暗紫色薄袄，坐在娘家院里，嘟囔着对澎湃新闻（）说：“我想他。”眼神虽然呆滞，眼窝却含着泪。
一个月前，河南省商水县判决，举孩子，李少菊不具有监护能力，撤销二人对6个孩子（注：共生育8个孩子，老二被偷，老四）的监护人资格。李少菊曾到县儿童福利院探望，欲抱走财财，被儿童福利院报警。
举曾将5个孩子出租给小偷“打掩护”，其中4个都是满月就送出去，等到读书年纪送回来。“租金”越来越高，从每年500元，涨到4000元。
举称，最开始出租孩子，是担心孩子像老二一样被偷，没想到有人帮忙养孩子，还能赚外快，“尝到了甜头”。
不管是谈到“出租孩子”的细节，还是前些年的吓得他放弃高价没敢出租老七闯闯和老八财财，以及这个极端家庭的种种——比如十多年来主要以吃方便面、锅巴生活，举总是笑盈盈的。这个在村民口中的“脑子缺根筋”的男人表示，反正他没能力养孩子，“现在负责，挺好”。
坐落在山窝里的双椿铺镇赵畈村，距商水县城20多公里。全村324户1342口人。其中，建档立卡贫困户27户67人，贫困发生率5%。
8月2日，举用布条将老六家家赤身，紧紧捆在床板上。正值炎热夏季，中午平房里像蒸笼一样。好在，举妻嫂发现及时并报警。
举的丈母娘高回忆，事发前，举曾到她家，称把家家捆了起来，“已经掉了几斤肉”。她担心出事，便让侄媳妇（举妻嫂）帮忙去查看。
网传的视频显示，用割断布条，用瓢喂家家喝水。6岁的家家脑壳后出了痱子，手脖、脚脖有勒痕和血迹。举向澎湃新闻称，家家很捣蛋，捆住家家是因为自己在前打井，怕他乱跑掉进去，“救都没法救”；虽然床板有间隙，躺在不舒服，但可以防止家家使坏，屙在。
的热心人士纷纷赶到赵畈村委会。听闻举常打孩子，有人拍桌子，有人动手揍举。还有热心人士现场，当年怎么没把举妻子强制结扎。村干部表示很委屈，称村里曾给李少菊上节育环，谁想举一天往村支书家跑15趟，还跑到上环者家里，“你斗不过他啊”。
赵畈村委会外的公告显示，举和李少菊2006年7月开始享受低保，如今救助标准是每季度1674元（两人），保障标准为最高级别“D”。
10月11日，澎湃新闻看到，两间旧平房里，原本家家的木板床，已经换成热心人士捐赠的新床。屋里，还摞着三张新床的部件和一张15厘米厚的床垫。
挨着旧平房，是三间刚建的新平房，每间约八平方米。推开门，能闻到浓烈的混凝土味。举和村主任陈士强均表示，老平房、新平房都是镇危房项目。三四个月前就定好盖新平房，举一直没将地基清理好，结果耽搁到事件。
原本，镇计划用两三千元（打井千把元，架水泵、水塔两千元），结束举家到附近挑水吃的历史。考虑到举以前打过井，就让他自己干，到时候直接把钱给他——没想到，举打井时孩子被，引发轩然大波。
9月6日，商水县判决，举孩子们，其妻李少菊和双方父母均不具有监护能力，撤销二人对6个孩子（编辑注：8个孩子中，老二被偷，老四）的监护人资格，指定商水县民政局为监护人。目前，除老大礼礼暂住姥姥家外，其余5个孩子都已送进商水县儿童福利院。
举打的井深5米，不符合政策，镇计划重新找人施工。举称，仅打井连工带料3000元，被陈士强当面怼回去：“你是觉得的钱领不完？”
事件前，赵畈村委会已为举的6个孩子申请低保，每人每月252元，一年差不多近两万。
这两个月，举频繁接受采访。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他，今年45岁。身穿捡来的蓝白高中生校服，脚蹬绿色解放鞋，额头有一个胎带的包。算命先生说，这预示着他老了会孤苦一人。对记者们的提问，举有问必答。带记者穿过树林时，他还会细心地在前面扯掉蜘蛛网和杂草。
小学一年级没读完的举，当过三年兵。31岁时，经算命先生介绍，他和隔壁潢川县丧偶的李少菊生活在一起，虽未登记结婚，却陆续生了8个孩子。
举种不好地，庄稼总是收成很差。他就在地里种上树、竹子和枇杷果，四五年来没怎么去，后来通往地里的，被树和杂草封。因为没有口粮，吃什么都需要买。李少菊智商二级残疾，做饭总是咸，孩子们不爱吃。举称，他要干活，十多年来家里主要靠泡方便面生活，基本不做饭。
原本，举在建筑队做工，顺带接点打井的活。许多村民说，举总和工友闹矛盾，去年，连其亲哥的建筑队都不要他。对此，举未置可否，强调自己能开升降机，是技术工。“开个升降机算什么技术工？”在哥哥学眼里，举生来就“脑子缺根筋”、“傻”。
举称，没有建筑队要自己，是因自己被检查出来心梗，别人怕他在工地上出事。他还伸出两张布满茧的手掌，否认自己懒。
举家屋后山顶，有个面积约两百平方米，深约四五米的坑。这是前些年，举带着妻子和孩子们挖的。按照他的设想，塘挖好后养上鱼，可以让城里人来钓鱼。这个塘挖了三四年，至今没有一点水，反而已长出杂草和树。村民刘耀银说，虽然有“愚公移山”的，但“山顶挖塘，怎么能存住水？”
然而，举并未放弃。他家屋前是村里的塘。“要致富，先修”，他认为，只要将到公的三四百米土打通，就会有人来钓鱼，三间新平房还可以提供住宿。
澎湃新闻注意到，举已将有些段两边的杂草或田挖掉、拓宽。按照他的说法，宽达到三米五，以后就会被修成水泥。
举外号很多，无论喊他“刘傻”还是什么，他都会答应。他向上遇到的村民炫耀，“你看我带这个小姑娘（女记者），多漂亮”。还对记者说，自己有时会去县城，一天输好几百，而且早些年混过。事情后，举曾被送到商城县病医院住了10天，医院还给他开了慢性病就诊卡。
三里坪村（曾是个乡）村民（化名）也觉得，举没有病，她常见举在三里坪村街上买烤鸭。
相比烤鸭，举更喜欢吃肥肉，总是切片放在电饭煲里蒸。“吃了肥肉，更有劲了。”老大礼礼告诉澎湃新闻。
的原因，通常是调皮、不干活。礼礼说，最狠的一次，举用把他的手都抽肿了。对此，举说，他打时都有分寸，会挑地方。
十多年前，举的第二个孩子（女儿）5个月大时，和李少菊一起被拐走，几个月后，举从上海找回李少菊，老二却再无消息。
此事对举打击很大。“我原本一男一女是个‘对子’，被拆了。”曾多次给记者演示如何自己一个人打牌的举说。
举告诉澎湃新闻，当年年底，通过孩子大姨（李少菊的大姐）介绍，他将刚过两岁生日的老大礼礼租了出去。最开始，他是担心礼礼再被偷，“就算掏些钱也愿意”，没想，对方不但帮忙养，“还能赚些外快”。对方称，是带着孩子到大城市卖碟片，孩子可以做挡箭牌。举明白没这么简单，但没点破。
举记忆力不错。他说，礼礼的干爹、干妈来抱礼礼走时，是骑着摩托来的，拎着一条烟，两箱酒，还有10天左右就要过年，礼礼的大姨也在场。
礼礼的大姨否认认识礼礼的干爹、干妈。举认为，这是礼礼的大姨怕惹麻烦。他称，开始几年，礼礼的干爸、干妈送礼礼回来是骑摩托，“后来就是开车了”。
举承认，自己尝到了甜头。老三富富（13岁）、老四、老五来来（9岁，女）、老六家家（6岁）都是出生刚满月，就被他租出去，到六岁左右读书时送回来。“租金”一个比一个高，到老六时，已经涨到每年4000元。举说，这些人都是知道他家有孩子，找过来的。
不过，刘称，自己现在无法联系上这些人，也不清楚这些人的住址，尽管有人还差他几千元“租金”。他还称，孩子们记不清楚，也没跟他说在外面的事。
10月12日，读六年级的礼礼放学后，被老师送回姥姥家，老师还给他买了一双蓝白运动鞋。因为基础差，礼礼许多课都听不懂，语文只考了32分。妈妈把老师买的鞋和礼礼脚上穿的鞋都洗了，礼礼只能穿着表姐的粉色拖鞋。拖鞋太小，他走需要掂着脚后跟。
谈到过去的事，礼礼只记得五六岁时，干妈差不多隔天就带他坐火车（地铁），去不同的商场偷衣服，“商场很大，一直到那里”，他站在前的河边，指着两百米外的房屋说。干妈总是穿着宽松的衣服，偷到衣服后，就藏进商场外的绿植里，继续偷。干妈曾被抓住一次，因为他的哭闹，被服装店放了。
礼礼说，那时他已经可以。干妈的儿子比他大几岁，跟着父母在城里读书。他觉得干妈对自己很好，有时干妈会送他去托教所。
举、李少菊告诉澎湃新闻，2016年，老五来来的“租户”、干妈犯事被抓，他俩还去当地认领来来，否则来来的干妈会被认定拐卖孩子。此事发生后，举要求老六家家的干妈将家家送回来，但直到今年初，家家才被送回来。家家是唯一一个被租出去后，多年过年都未被送回来的孩子。
因为找老二，举常与打交道。前些年他，再出租孩子就抓他，吓得他放弃每年万元的高价，没再出租老七闯闯（4岁、女）和老八财财（一岁半）。
举称，他也想孩子，但有人帮忙养，孩子不在身边也没什么。每到过年孩子们被送回来，他都会抱孩子进里屋，掀开衣服查看有没有，“别被换零件了”。
事件后，李少菊回到娘家生活，牛没人，举就以1万元的价钱卖了。平时孩子们照料的四只羊，可以放养，举便没有卖。
李少菊称，举除了打她和孩子们，还不让她花钱。谈起举，李少菊和母亲高反复提及的话是：“他就不是个人。”
因害怕回家，在事件前，老大礼礼和老三富富，已经四、五年在几公里外的三里坪村街上流浪。只有暑、寒假时，会去姥姥家住。
去年，礼礼被安排到非寄宿制的三里坪完小读五年级，好歹学校中午管一顿饭，他吃饱点，可以撑到第二天。
三里坪村民（化名）说，她常在街上看到礼礼、富富，都是脏兮兮的，头发枯黄、脸色蜡黄，身上味道很大。两个孩子很胆小，不敢去饭店要吃的，有时街边人家看电视，他们会依在门口看一会。虽然有好心人给吃的，一些人还会给几块零钱，但饿肚子是经常的事。没听说两个孩子在街上干什么坏事。
晚上，礼礼、富富就睡在边，或别人还没装修的土坯楼里。地上纸箱一铺就是床。天冷时，好心人会拿来被褥。
目前，商城县民政局在学校里，给礼礼特定有代管老师。仅一个月，礼礼的脸色红润了很多。尽管他的脚趾甲里，还能看到污泥。
在礼礼的印象中，只有在街上外人在时，举才对自己好一些。他表示，自己不愿跟举一起生活。
10月12日，澎湃新闻在商城县儿童福利院，见到正看电视的5个孩子。老六家家说，在福利院很好，因为“能喝到牛奶”。回答问题的孩子，都说不愿回家。
商城县儿童福利院负责人告诉澎湃新闻，孩子们已经基本适应福利院的生活，只有老七闯闯很内向，几乎不说话。目前，除最小的财财，富富、来来在读小学，家家、闯闯在全县最好的民办幼儿园。读四年级的富富基础很差，原来的书本几乎没翻过，名字都不怎么会写。相比起来，这些孩子确实更调皮些。
该负责人说，目前没有发现孩子们有什么原则性的坏毛病。福利院会慢慢引导、改变孩子们的不良习惯，希望孩子们能有新的生活。
商城县民政局相关负责人透露，事件后，县里高度重视，最终由村委会申请，判决撤销举夫妇监护权。目前，10万元专项经费已到账福利院。
尽管双方彼此恼恨，举和李少菊都表示，希望将老八财财留在身边。此前，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。
8个孩子里，老二被偷对举打击不小，因为怀疑别人，他还多次与人发生纠纷。在举看来，最懂事的，是8岁去的老四。家里养羊，就是老四的，老四希望他养羊致富。他最喜欢的，则是最小的财财，“他有时候会捣捣你，故意逗你玩。”
李少菊曾到商城县儿童福利院探望，欲抱走财财，被福利院报警。“十几天没见，孩子们见她都有些陌生了。”高说。
李少菊把来采访的记者视作救命稻草，总会请求：“你让他（财财）回来。”她眼窝含着泪说，自己想财财。
不过，举自己觉得，除了财财没能留在身边，这场风波带来的，几乎全是“好事”——反正他养不起孩子，“现在有帮忙，挺好”。（澎湃新闻记者 段彦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