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灵甫之子：希望抗战胜利70周年时迁回父亲遗骨
上海的居所内，龄将丈夫张灵甫的照片高挂在墙上。她说，她最喜欢张灵甫的这张照片。
生于1903年，于1947年。
山东孟良崮，硝烟沉寂68年，在那场著名战役中阵的74师师长张灵甫，重归视野。1月21日，美籍华人张道宇转发一条微博，其父遗骨埋在山东沂南县一户农民的羊圈下。张道宇称：“多次前往沟通都是索要巨款。近期前往他们说要20万才让动土，如果鉴定不是他不管，如果是想要移走灵柩再谈再给多少钱。”
此事旋即引发争论：羊圈之下究竟有无遗骨，农户是否讹钱，张灵甫算不算抗日名将，遗骨如何处理？
毋庸置疑的是：抗战期间，张灵甫率部参与南京战、武汉会战、上高会战等，战功显著。这些贡献亦被认可：2005年9月，张道宇和其母龄应部邀请，赴领受抗战胜利60周年纪念章。
风波未定之际，张道宇今日将再赴山东，与地方协商探寻遗骸。他希望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，将父亲遗骨迁回故乡陕西。
京华时报记者李显峰发自临沂
“埋骨羊圈”
最近10年，山东沂南县董家庄村的刘存林家，常有不速之客造访。他不止一次被追问：“你家院子里的羊圈下，是不是埋着张灵甫？”
董家庄距离孟良崮32公里。1947年5月13日至16日，陈毅和栗裕指挥的华东野战军与74师决战于孟良崮。3天鏖战后，74师被全歼，师长张灵甫阵。董家庄的村民相传，张灵甫的遗体被解放军抬至本村安葬，安葬地即今刘存林家羊圈。
1月30日午后，刘家院门从里面紧闩着，听见敲门，刘存林的老伴打开门，将记者迎进去。院子的东北角就是羊圈，草棚下有5只白山羊，正慢条斯理嚼食。
对于一拨又一拨的访客，71岁的刘存林已疲于应付。他有点不情愿地从屋里走出，回应的“讹钱”骂声。
骂声源自微博。
1月21日，“74师师长张灵甫之子张道宇”转发网友“沂河边的乌鸦”发的微博：“抗日名将张灵甫的遗骨，至今埋在沂南县马牧池乡董家庄村一户村民院中。该处院落嘈杂，张灵甫遗骨埋在羊圈下方，任由踩踏”
这条微博是“沂河边的乌鸦”于去年10月17日发布，但影响有限，转发量至今也就600多次。直到今年1月21日，张道宇转发微博，并称前去沟通挖骨鉴定遭索巨款，引发轩然大波。
张道宇对记者回忆，他前后多次探访董家庄。第一次是2007年，由当地人员陪同，他第一次知晓父亲张灵甫的遗骨埋于此。当时，陪同者提议挖出遗骨后，就地建纪念塔，张道宇“没有兴趣”，此事作罢。
最近的一次探访则是去年10月，“沂河边的乌鸦”发微博前。张道宇说，去的时候由两名关注抗战老兵的志愿者陪同，因为担心刘家漫天要价，自己不便露面，便由志愿者出面协商。
“那次农户要求，挖出来鉴定要20万元。如果是我父亲遗骨的话，他们还会要得更多。那家农户说他有五个儿子，大儿子要盖房子，二儿子要结婚，三儿子又要干吗干吗。”张道宇说。
对此刘存林说，他一共就两个儿子。他承认说过“得一二十万”，因为当时来了不少人，在院子里商量刨土，从下午纠缠到晚上，他也分不清谁是张灵甫的儿子，这么说是想让对方离开，“我还说了，给60万我搬走，整个院子和房屋归你都行。”
私下协商无果后，张道宇试图通过渠道解决，并联系地方部门，按对方要求寄出一封陈情信。寄信后，1月21日，张道宇转发微博，引发热议。
名将争议
1月23日，张灵甫故乡西安的《华商报》率先披露此事，多户网站转载。就在关注张灵甫遗骨下落时，1月24日，山东大众网发表一篇署名“神锋罡”的文章《有关张灵甫是否抗日名将的问题》（简称《问题》）。焦点，迅速从羊圈转移到对张灵甫战功的定性上。
《问题》的真实作者并不明确。早在2013年9月23日，“神锋罡”就在铁血网论坛发布此文，并注明是转载。该文认为：“张灵甫根本不是抗日名将，其抗日战功有人为拔高的地方。”
两天后，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、少将徐焰撰文称：“张灵甫在抗战中的地位，起初不过是营长、团长，是“校”而不是“将”，直至战争末期才升至第74军军长。他对日寇打过硬仗可算有过功，却未指挥过大的会战。”
父亲张灵甫战时，张道宇出生仅21天。张道宇跟随母亲去了和美国，后来在美国读完大学，投身商海，如今在上海做服装生意。他的另一个身份，是黄埔后代联谊会会长。
在上海的寓所接受采访时，张道宇说，2005年9月，应部的邀请，他和母亲龄以抗战有功将领张灵甫遗属的身份，赴参加“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”纪念活动，并领取纪念章，在受到国家领导人。
长期居于，张道宇不止一次踏访全国的抗日遗址，搜寻与父亲有关的文献资料和往事碎片。
关于父亲生平，张道宇：“先父毕业于黄埔四期，抗战爆发前，他已是团长，而不是营长。”
张灵甫曾在王耀武麾下对日作战，参与过南京战、徐州会战、武汉会战、上高会战、长沙会战等诸多重要战役。
血战南京时，张灵甫系国民军第74军第51师第305团团长。当时第74军据守堡垒与日军激战三天，但只能被动，张灵甫组织敢队反击，被日军打成重。在撤出战斗与友军会合前，第305团一度成为中华门的屏障。出版的《蒋介石王牌悍将张灵甫传》，对此有较详细记录。
张灵甫经历的另一著名战役，是1938年7月武汉会战中的万家岭大战。当时，投入100万军队与30万日军决战，其中第4军和第74军是万家岭大战的两大主力。74军正面阻击日军的第106师团，日军被围在万家岭、张古山等10多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。张灵甫当时是第74军第51师第153旅旅长（一说为副旅长），他组织敢队，“每个人身上绑满手榴弹”，从绝壁攀登而上，从背后奇袭日军106师团，致其几近全军，史称“德安大捷”。
此后，张灵甫以第74军第58师副师长身份参加上高会战，后任师长。经历长沙会战、常德会战、浙赣会战后，1945年，张灵甫以第74军副军长身份参加抗战最后一次大会战湘西会战。
对于父亲够不够“抗日名将”，张道宇如此回应：“至于对国家贡献，是否必然与阶级职务有关？抗战初期首先击落日本军机之空军第四大队大队长高志航，率领孤军一营力守四行仓库之先父同期同学谢晋元，与舰同殉之海军中山军舰舰长萨师俊等，皆未指挥过任何会战，但其赤忱忠荩，当已与日月不朽，民族同寿。”
争夺遗址
张灵甫的戎马生涯涵盖北伐战争、围剿红军、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。绩和军衔，张并非将领中最高者，但其所率部队却被蒋介石视为王牌中的王牌，在抗战结束后，张灵甫还以第74军中将军长身份，兼任首都警备司令。
1946年，74军3万多人全部整编成74师，张灵甫被任命为师长。一年后，74师与陈毅、粟裕大军对垒，张灵甫战孟良崮。他的亦有“说”、“被毙说”等多种说法。
佐证说的是华东野战军部于1947年8月编印而成的《蒋军七十四师的调查研究》，此书距战役结束仅3个月。其中记载：“五月十二日自垛庄北犯我坦埠，攻略沂水，甫遭接触，即南窜孟良崮山区，我野战大军加以重重包围，于五月十六日，全歼该顽于孟良崮，除张灵甫、蔡仁杰、卢醒等及战斗中击毙七千余名外，其官兵万五千人悉数被俘。”
支撑这一说法的，还有张灵甫的。龄向京华时报记者回忆，丈夫殒命后数月，张灵甫的随从参谋杨占春来到南京的家中，送来一封绝笔信。
此信称：“弹尽援绝、水粮俱无，余与仁杰决战至最后以一弹饮绝成仁老父来京未见痛极，望之，幼子望养育之，玉龄吾妻，今永诀矣，灵甫绝笔，5月16日孟良崮。”
当被问及杨占春被指伪造的说法，龄称绝无可能，“我丈夫的字，我自己认得，不是他能模仿的”。
张灵甫的另一旧部、整编74师师部译电员钟世炎后来拜访龄。据钟世炎称，张灵甫前，命令他发出最后一封电报：“蒋钧鉴：被围六昼夜，仅余负高级将领及卫士，且粮尽弹竭，援军不至今职等成仁殉国，恳祈家属抚恤以终。”
虽然说法不一，但这并不影响孟良崮成为景点。
因为孟良崮一分为二，由张灵甫的引发的旅游资源争夺战，在临沂已持续十余年。争夺的一方是山东沂南县，另一方是蒙阴县。
据《沂南县志》记载：“孟良崮烈士陵园，1952年由国家政务院拨款，沂南县人民发动全县人民在六区（后称垛庄区，今属蒙阴县）建成”。1956年2月，沂南县垛庄区划给蒙阴县。1984年，国家拨专款在沂南县与蒙阴县交界的大崮顶上建立了。
整个孟良崮旅游区总面积650余公顷，沂南县占87%，蒙阴县占13%。蒙阴县所占面积虽少，但早在上世纪十年代就开发“击毙张灵甫之地”和“张灵甫指挥所”两个景点。沂南县的孟良崮景点以红色旅游为主，2005年才开发“军七十四师指挥部遗址”。
蒙阴的景区以“击毙说”为依据，沂南的景区则以“说”为依据。
“我自己就被当地导游骗过，去过两次（击毙张灵甫之地）。”张道宇对此不已。张家曾要求景区涂掉岩石上的“击毙”两字，未获理会，龄和张道宇踏访留影的照片还被用来吸引游客。
1月31日，京华时报记者探访蒙阴县“击毙张灵甫之地”，时值淡季，游人稀少。临沂当地人士介绍，蒙阴景区因为依托孟良崮烈士陵园和，旺季游人如织，沂南景区则游客稀少。
亲人印象
在现实中和网络上，张灵甫粉丝众多，一方面因其战功，另一方面因他“确实长得帅”。在百度贴吧“张灵甫吧”里，月活跃用户为3万人，累计发帖25万。相比而言，比张灵甫战功及军衔都高的抗日将领薛岳，月活跃用户为3000多人，累计发帖不到1万。
在张道宇上海的寓所中，进门就能看到，客厅正面墙壁挂着张灵甫的遗像，两侧是龄年轻时的画像。
“这是我丈夫去世那年，1947年的照片。”龄望着遗像说，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张。那年龄19岁，嫁给张灵甫只有两年。
新中国成立后，孟良崮战役催生著名文学作品《红日》和电影《南征北战》。小说《红日》后来还衍生电影《红日》和电视剧《红日》，曾主演《亮剑》的著名演员李幼斌在电视剧中饰张灵甫。
剧中，李幼斌抽烟、喝洋酒、酷爱听京剧，让龄很不满。比较明显的是，两人相貌差距很大，此外，张灵甫在抗日时负，成了“瘸腿将军”，剧中则无此细节。
“我丈夫不抽烟、不喝酒，也不喜欢京剧，他真正喜欢听、爱唱两句的是老家陕西的秦腔。”秦腔的那种嘶吼，不是在长沙长大的龄听得惯的，张灵甫便妻子，从不在家里唱。
龄说，在她记忆中，张灵甫很严肃，不善交际，话少。这点与龄很合拍，两人都性格内向。
“他从来不跟我说军事上的事。”龄说，她那时年轻，不懂事，也不知道害怕，张灵甫在她面前从来不提战争会。“让我觉得，好像只要他在，我在哪里都不害怕。”
在前线打仗时，张灵甫“每天一定打一个电话回家”，但他话不多，简单问两句“家里好不好”之类的话便挂断。这种“每日一电”在1947年5月突然中断，当时龄刚生下小孩，家人不敢告诉她。几个月后，她才隐约知道，丈夫在战场殉职。
1948年底，龄带着一岁多的张道宇去了。她对张灵甫所的蒋介石并无好感，“当年去后，每个月就领一点配给的米，抚恤金都没有”。1952年，在“陆军总司令”孙立人帮助下，龄赴美国谋生，在航空公司当会计。
1996年退休后，龄带着母亲、儿子、儿媳、孙子回到。后来母亲在老家长沙逝世，龄选择定居上海。
家事国事
龄对的亲近，从20世纪70年代就已开始。
早在1973年，龄接到回国观光的邀请。据其回忆，见她之后说：他当过黄埔军校部的主任，张灵甫是他的学生，没把他争取过来，他有责任。还，龄何时想回，可随时签证。
1976年1月，逝世。同年5月，龄再次访问，和罗青长等热情接待并留影，那张合照，至今摆在上海寓所的客厅。
与多年交往产生的信任，逐渐消弭了龄和之间的隔阂，并萌生为国出力的想法。让她自豪的一件事，是她在“光华寮”事件中起的作用。
“光华寮”是日本东京的一座楼房，为二战后驻日代表团用变卖日军中国人民财物购置的中国财产，一直由中国侨胞管理使用。1986年2月，日本京都地方法院将“光华寮”判归所有，中方上诉后遭驳回。
“1972年，中日邦交恢复正常，日本和断交后，中华人民国才是中国的，光华寮理所当然归中国。”龄回忆，“光华寮”恰恰归她家族管理，当时她从中斡旋，获得房产复印件，交给中国，最终帮助打赢官司。
不过，虽然国事上出过力，龄自己的家事并没处理好。据她讲述，1946年12月，张灵甫决定将南京二条巷79号一套约300平米的房产赠予她。张灵甫后，她向南京市地政局提交文件申请过户，但因战事失利，没有办完过户，她就去了。从1984年开始，龄试图通过法律途径，此事亦见诸报端，但并没有结果。
“现在房屋早就被拆了，南京的房产部门谈过两次，一次是补偿2万，后来说补偿17万。”张道宇说，他们无法接受赔偿，起诉房产部门后法院也没有受理，他们曾写信给南京有关部门，回复说“很重视”，但不了了之。
眼下，张道宇最关心的是，能否在沂南董家庄挖出父亲当年的遗骨。张灵甫目前有两个祭祀地点，一处是西安长安区东大村老家的村公墓，那里有一个衣冠冢，另一处是上海天逸静园陵园的一小块室内葬区。
京华时报记者在董家庄采访时，村里的、91岁的张京梅肯定地说，张灵甫当年就是埋在董家庄。
张京梅回忆，孟良崮战役时，他23岁，是村里的民兵排长，从前线回到村子后，亲眼看到解放军给张灵甫下葬。坟堆上插了一块不足一米高的木牌，写着“74师师长张灵甫”等字。
张京梅称，后来坟堆下陷，生产队在盖了牛圈，盖房时还挖出棺材一角，后来又填埋回去。再后来，刘存林的父亲买下这块地盖房，坟堆的原址，即现今羊圈所在地。
对于张灵甫埋骨董家庄的可信度，沂南县未明确。1月31日，县委宣传部一名干部表示，县里的县志等资料没有查到此事，目前还在走访村里的老者，“不排除是别人的坟，万一挖错了怎么办？”他表示，希望张道宇直接跟县里联系，而不是私下找农户谈，不管张灵甫的遗骨存不存在，最终处理听安排，县里会配合做好工作。
昨天下午，张道宇表示，他将于今日飞抵临沂，与临沂市台办对接协商。“希望在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，将父亲遗骨迁回故乡。”